為了填補空白的紀錄
賀 疆
一直以來，似乎批評家從來是寫藝術與藝術家人生的，自己的人生從來沒有被人寫過，甚至自己都沒有認真想過自己。反觀批評家，一直是美術史的一項空白和缺失?！杜u的人生》一書的初衷也囿于此。此事動議，追溯到2010年10月，成稿于2011年5月，歷時八個月。
其實，現在看那年文字，覺得思想幼稚，文筆青澀。唯一可圈可點的只有文字背后一片真誠和單純。曾經想重新增刪改寫，但是最終作罷。不外乎因為一個階段一個面貌，就讓它成為自己成長的一個里程碑，記錄下自己曾經做過的一件事，至于青澀稚嫩就不必去掩飾了。更何況，幾千字的小文是無法濃縮一個人的一生的，只是截取生命中的某個橫截面做粗淺的剖析。
2010年，我甫入京城，從單純的象牙塔到紛繁的藝術界，雖然自幼習練書法繪畫，終究是沒有系統學習，盡管一直撰寫散文專欄和人物專欄，但是對美術史其實并不通曉。當初我在一家藝術類雜志做編輯，對前途還很渺茫。但是處于798藝術區，日日穿行在繽紛各呈的藝術門類里，應接不暇之際，懵懂地跟著自己的感覺走。記得當時的雜志老板脾氣有點暴躁，提起當代藝術，臟話國罵就唾沫四濺開去。常常指著我鼻子訓斥：“賀疆，你剛從地方到中央，什么都不懂，當代藝術你更不懂。”但是，對我的文筆他還是認可的，對我也曾想著力培養。在此一并謝過。上班伊始，恰逢上海雙年展。新聞發布會上，記者提問環節，我一個問題，讓范迪安回答了整整四十分鐘，其他記者和發言人都成了擺設和陪襯。第二天，采訪瑞士銀行亞洲總裁高偉律，他一見我就沖我伸出大拇指。老板大概也看出我有可造的潛力，我開始主筆一個人物欄目。
第一個寫的就是彭德教授，第二個采訪的是賈方舟老先生。談到他們這一批批評家時，賈先生有些憂慮地對我說‘要抓緊寫一些人，比如鄒躍進等人。當時鄒躍進已經患上癌癥。他和彭德教授分別給我開列了名單?？粗@名單上的一個個批評家，最年輕的也近古稀之年了。我突然有種急迫感，說搶救心理是有些托大了。但事實是，曾經身為教師的我那種單純的責任感和神圣感，讓我毅然絕然地辭職，開始了不長不短的八個月的采訪、解讀、梳理和寫作。
那段時間，沒有工作沒有收入，不能開源只有節流，每天一個玉米棒子和一個煎餅果子堅持著苦熬著。冬天來了又去了，春天來了又去了，夏天來了又去了，一個人埋首文字中，終于完成了書稿。期間，也曾遭遇過質疑、誤解或嘲諷，我能做的只有隱忍著、委屈著、堅持著，也曾偷偷哭過，迷茫過，不去解釋。有人說我傻，我只知道只要自己覺得對就是了。凡事問心無愧就好，有些事，再苦再難總要有人去做。往往是采訪一結束，我就與被采訪人幾乎斷絕了聯系，算是對質疑或誤解的一種回應，現在想來幼稚倔強孩子氣的可笑。
書稿完成后，因為資金等種種問題一直沒有出版。生活還要繼續，我重新開始了工作，依舊是與藝術有關。主編過兩種藝術類雜志，訪談、撰稿、思考，冥冥中我已踏上了美術路?；赝麜r驚覺，人生看似因緣際會，實則是磨礪與選擇。很多時候，不是你選擇人生，而是人生選擇你。經常想起那默然沉靜的八個月時光，人生幾何時能集中抽出大段時光讓你安靜地閱讀沉淀。用高名潞先生的話說：“小賀，你等于讀了一個美術史研究生。”是啊，讀人、寫人的背后需要的大量的書籍和信息的閱讀、篩選、梳理，尤其那些艱澀的美術理論，需要從數十萬甚至上百萬文字里提煉成三五百字的簡明扼要。
從不聯系，從未忘記。忘不了與高名潞先生的往年交的友誼，忘不了朱青生先生對我的關懷和提攜，忘不了賈方舟先生的建議和支持，忘不了劉曦林先生那溫暖的一聲“閨女”，忘不了栗憲庭前輩溫和的笑容，忘不了彭德教授電話里的真誠……不說謝，因為一個謝字難以承載那一程歲月、感念與成長。
一直以來這本書稿在我心中既是遺憾又是慰藉。遺憾的是鄒躍進先生在我采訪五個月后歿了，他臨終都沒有看到這本書出版。慰藉的是鄒先生生前對自己的一生做了一次系統回顧，他看到了我寫他的那篇文章，并親手選好照片給我。而我的那次錄音也許成為鄒先生回憶自己人生的絕版資料。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機會在生前回望自己一次的。
日日忙碌時，心里已經把這本書稿塵封。隨著自己對藝術的認知，愈發覺得當年是那般年少淺白。但是人生每一個階段都自有特色，不掩飾不矯飾，真實紀錄，紀錄他人也記錄自己。文字粗鄙，但真誠彌足珍貴。世態涼薄，但人生指向返璞歸真。
在三年之后的今天，在賈方舟和朱青生兩位先生的積極推動下，此書終于要付梓了，我的內心其實并沒有多少激動抑或百感交集的感慨?；厥讈頃r路，我已經不再是年少時，歲月贈予的你的遠遠超出一本的內涵和重量。
早乎？晚乎？一切自有機緣！
是也? 非也? 一切交給時間!
于梨花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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